迷失-散文欣赏

天空阴沉秽浊，刮着风，夜幕开始笼罩这个孤独的小镇。小雪拎着水果，穿过冷清的街道，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经过农贸市场的后门时，她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鱼腥味。一只壮硕的黄猫匍匐在台阶上，歪着脑袋撕咬着鱼的内脏，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哼哧声。

穿过小巷，小雪沿着蜿蜒的临河小路慢慢地朝家走去。秋收后的田野显得无比辽阔，排列整齐的稻茬已经开始腐烂。一匹灰白色的马垂在光秃秃的田野里，无声无息地寻觅食物。远处山脚下的房屋顶上冒着淡淡的青烟。小雪用一只手压住背后的书包小跑起来。很快她便气喘吁吁，于是放慢脚步，等气息平静下来，她又小跑起来。

直到那座被河边柳树遮住的小石桥隐约可见，她停下来歇了一下，然后接着往前走。天色越来越暗，河对岸有几户人家已经亮起了灯。一辆摩托车在她后面叫了一声，不久便呼啸着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看了看时间，快六点半了。

他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她想。

小雪回到家时，天刚刚擦黑，风越刮越大了。进屋之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昏暗的堂屋。她走到墙边打开灯，听到了父亲忍痛叫喊的抱怨声。

“就知道在外面野，老子都快烂成一堆肉了啦！”

她置若罔闻地推开卧室的房门，把东西搁到写字桌上，打开窗户。风蓦地吹到她脸上，她看着屋场前在风中摇晃的桂花树，嗅了嗅鼻子，没有闻到一丝桂花香味。隔壁房间的抱怨变成了咒骂，还伴随着撞击床板的声音。

她站在镜子前，用梳子将头发梳拢到脑后，伸手从写字桌上拿过一个缠着细线的皮筋，熟练地把散乱的头发扎了起来。整理好头发，她把脸凑近镜子瞧了瞧，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张日益消瘦的脸。她勉强地朝镜子龇了龇牙，发现笑在她阴郁的脸上更像是一种负担。

撞击床板的声音越来越大，骂声也显得极不耐烦，其中夹杂着少许不堪承受的痛苦。她离开镜子，拿了几个苹果和香蕉走进了厨房。把苹果洗干净后，她推开父亲卧室的房门，打开了灯。

“别叫死了啦！我这就给你做饭。”她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随即扭头走了。

“跟你娘一个样，”父亲拿起苹果咬了一口，“不打不老实！”

“打呀！”她冲到床边，“你打啊，你死我呀！怎么就没把你给摔死！”

“狗娘养的！”父亲哈哈大笑起来，晃了晃手中的苹果，“这苹果多少钱一斤？甜得有点不像样子。”

“毒药里面浸过的！”说完，她摔门而去，进到厨房打开橱柜看了看，里面还有一些剩饭剩菜。把菜热过之后，她煎了两个鸡蛋，混着炒热的剩饭装在一起，送到父亲床前。他歪头看了一眼。

“给老子弄点酒来。”

“家里没酒。”

“打去呀，趁着天还早。”

“天太晚啦！”她提醒父亲说。

第二天早上，小雪被隔壁房间低沉的呻吟声吵醒。她睁眼看着房顶，回想着昨天夜里在枕头边上生出的梦境。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摩托车紧追着她不放。她拼命地逃跑，就在她终于躲开身后的摩托车时，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撞倒在地。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于是就像一个安然沉睡地婴儿一样闭上了眼睛。后来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外面有人在不停地敲门。她想起来去开门，可身体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丝毫不能动弹。敲门声一直持续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门突然被推开，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走进来，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开门。她无法开口说话，只好不停地摇头。母亲慢慢地靠近床边。她看到母亲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看似光滑却模糊不清的面皮……她惊醒过来。

小雪躺在床上，试图借助梦境去回忆母亲的样子，然而一无所获。她晃了晃脑袋，坐起来穿衣服。父亲听到她起床的动静，便在第一时间扯着嗓子提醒她去打酒。

她朝雪白的墙壁看了一眼，没有吱声。做好早饭给父亲端过去之后，她先把父亲的房间打扫了一番，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写字桌前发愣。除了吃饭的时候，父亲间歇似的安静了一阵子，其他时间他像一个断奶期的孩子一样，躺在床上顽强地苦苦哀求着。

父亲的哀求声洞穿墙壁清晰地传到她的房间。她听着父亲痛苦的叫声一点点变得嘶哑，变得有气无力，最后奄奄一息。她感到心烦意乱，扑到床上，将被褥蒙到头上。父亲的叫唤声像空气一样，紧紧地萦绕在她的耳畔，直到她迷迷糊糊睡去。

过了很久，堂屋的一阵碰撞声把她惊醒。她掀开被褥从床上跳起来，走出房间，看见父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脸色青灰，两眼肿得通红。那只缠着绷带的腿筛糠似的都个不停，

吃饭的桌子被掀翻在地。见到她出来，父亲咧嘴一笑，发出一声软弱无力的低吟：

“去，给老子弄副拐杖来！”

她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父亲拖回床上。刚才的一番折腾触动了他受伤的腿，父亲躺在被窝里，那条腿仍颤抖不止。他紧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强忍着剧痛，面孔因扭曲得厉害而显得十分狰狞。给父亲弄好饭菜，她攥着钱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的时候，她除了肩上扛着一副拐杖，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回到家，她把拐杖靠在墙上，把酒搁到床头柜上。

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伸手拿过酒打开闻了一下，然后冲着她无声地笑了笑。看着父亲脸上灿烂的笑容，她跑回房间，关上门，倚靠着门板瘫坐到地上，抱着膝盖默默痛哭。

嘭嘭嘭……

“小雪，开门啊，是我……”

“你是谁？”

“我是你妈呀！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声音很温柔，略带有轻微的颤抖。

“你不是带了钥匙吗？”她站在窗帘后面动了一下。

“你爸把门反锁上了，我进不了屋。”

“你走吧，你不是我妈，这里也不是你的家。”

过了很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渐远渐稀。小雪掀开窗帘朝外面看了看，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趿着鞋走到床边，慢慢地躺下来，巡视着敷贴在睫毛前的黑暗。

夜一点点加深，直至黎明时分，天空慢慢地变亮了。小雪仍睁着眼睛，偶尔眨动眼睛，便有眼泪滚落到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