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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湖淀的大河沿村出了人命。在八十亩地的苇地上,花家的花志炫用渔叉扎破了姐夫田海强的肩。花老义抄起撑船篙衔晕了儿子花志炫。红艳跳着脚扇了老公公花老义俩嘴巴子。就在这边打的不开胶时候,老花的老伴冠心病发了作。“妈~”随着闺女花志敏拔尖的一声哭,混战的一家人扔了手里的凶器都跑过来。船还没驶出塌湖淀,还在去医院的水路上,花家的女主人就永远的去了。志敏披散着头发,哭嚎声在塌湖淀炸开,“你们给我妈偿命……”
半月前,花志炫从北京带来一伙人。他们要买下大河沿的八十亩地,掘了苇子刨了芦根改为建设用地。要说八十亩地每年出多少苇子,出多少席,养活了多少茬大河沿人没人知道。抗日战争时期,八十亩地连绵的绿色长城、神奇的青纱帐,成为逃难战士和村民的避难地。如今苇席不值钱了,芦苇沦为野草。八十亩地下埋着海强的爷爷杨佑宁骨灰盒,当年为了掩护抗日战士,他被小鬼子砍了半边脸下去,当场牺牲血溅八十亩地。随着时光变迁,英雄纪念碑已长满苔藓、模糊斑驳。当小舅子花志炫强硬的指挥挖掘机驶入八十亩地时,田海强绷着的弹簧断了八截,砸了爷爷的骨灰盒。
大河沿四面环水,人们出门串村都要坐船。在上百年里,大河沿人在八十亩地寻到生存的法宝,征服了塌湖淀,渐渐形成布满蜘蛛网般小胡同村落。因为不同年代背景和时代光圈,田海强做为花家最得意的义子和女婿,最终落得亲情反目,出了人命的境地。在八十亩的芦苇荡、大河沿高低起伏的青砖房和塌湖淀的荷塘月色搭起的生活里,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二
田海强从小就嘎就坏,鬼见愁的外号不禁而走。花老义喜欢这孩子的嘎劲和坏劲,上赶着认下做自己干儿。至于海强娶了干妹妹花志敏为妻,成了老义的女婿,让老丈人和丈母娘吃了哑巴亏这事得说说。
一年又一年,塌湖淀的苇子从绿到黄,换了一茬又一茬。大正月里花老义关心起海强的婚事,嚷嚷着要给他说媳妇。海强的干娘差点气挺了,骂了他一天,原来在塌湖淀流传着正月里说媒,死媒人的老话。在老义看来,眼下海强他们这拨孩子找对象娶媳妇属钓鱼的,下钩下晚了什么都捞不着。
海强中等个长的黑,两只眼睛聚光发亮,笑起来嘴唇微微上翘干净、好看,小伙不算不招人待见,就是家庭关系不比较乱。海强本来姓杨,嫡亲兄弟五个,他是家里的老小。母亲去世那年才十九岁,这对他来讲打击太大了。没想到一年后父亲领了个东北女人进家,说是要结婚。海强听了火一下冲到房顶,同父亲天天干仗。最后一赌气搬到村东同大舅过,并且自己做主,过继给没有子女的大舅改姓田。
吃了十五的饺子,花老义就把义子叫来,点上龙泉烟直奔主题,“海强咱不绕圈子,你看上谁家的闺女就跟干爹说,我抄场给你说。”
海强手指上一圈圈的绕着钥匙链,“干爹我不能说,对准机会在说吧。”
“不行,现在就是机会!”老义被烟呛的咳嗽。
在地上编苇篓子的干娘也说,“海强你就说!只要不出大格,你干爹就做得了住。”
海强挤了挤眼睛,舔了舔下嘴唇,“那我可说了!”
干爹干娘异口同声,“你说!”
“是志、志敏!”钥匙链挣脱海强的手指飞出去多远。
“什么?”干娘拎着手里要成型的篓子,“哪个志敏?”
“就是我干妹妹,志敏!”
“不行!”干娘扔了苇篓子摔门进了里屋。干爹一时没缓过神来,显然是蒙了,“胡闹,说出大天来也不行。你这孩子不是嘎,你是混!”趁着二老还蒙着,海强悄悄的从屋里退出来,差点被脚下碾苇的碌碡绊倒。
塌湖淀女人都是找宽敞的地界,结伴一起织席。只要不下雨刮风,志敏和海强的侄女景飞都在小前街荫凉底下织。两个人织席、睡觉都分不开,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苇眉子在她们手上那么服帖,头一个席早早就成了。
两个朴素的姑娘利用休息的间隙,往指甲上染指甲花。海强来了,“志敏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志敏用针尖挑着红烂的指甲花沫,“什么事啊?”
景飞捏着染红的白矾笑道,“老爸,需要我回避就说话。我不当电灯泡。”
海强吹吹脑前的头发,“这小穷丫头,我他妈是你老爸,别天天拿我打岔。”景飞是比海强小两岁的亲侄女,在塌湖淀水乡,叔侄间嬉笑怒骂是常事。为了老爸和志敏的事,景飞没少在她耳边吹风。海强见志敏迟迟不动弹急了,拉起她的手腕就走。志敏九阴白骨爪似的保护着刚染好的指甲,“你放手,我指甲,我指甲……”
两人来到鸭嘴口,这是大河沿村的最东端。这块土地修长像片鸭子嘴,鸭嘴口的名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叫开了。挥不去的愁云罩在海强和志敏心头,志敏剥着指甲盖上干黑的指甲花,“我嘱咐过不让你说,你偏说,你偏说。”
海强瞟了眼她的红指甲,“难道就这么藏着,藏一辈子?”志敏欲言又止,把耳边的头发拢到脑后。
“事儿也这样了,不管你爹妈如何,反正我都得娶你。”塌湖淀水天间满是风景,可此时是那么的多余。不知道过了多久,志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你我说了不算?”
海强就不信干爹干娘的心是铁打的,他心烦的揪着短发,捡了块石头扔向淀里,砰地一声沉了水底。
三
花老义老两口让海强纠结了很长时间,在干爹心里海强和志炫一样,分不出近远来。老义为了义子的婚事煞费苦心,没想到让这小子打了一闷棍,好几天缓不过神来。志敏娘想的长远,海强那俩眼珠子一转就是主意,鬼见愁名号不是盖的。志敏老实的过度,跟他在一块不得哄转了圈。再者不想志敏一过门,就没婆婆,还要服侍一身病的老公公。
志敏娘为防夜长梦多,在志敏和海强谈恋爱的事还没天下大白前,她要快刀斩乱麻。找到海强的大舅,让他赶紧催婚施压。接着四处托媒给志敏安排相亲。虽然海强和志敏在鸭嘴口没谈出什么结果,可心里都清楚,两个人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现在干娘频频下手出招,海强摩拳擦掌接招反攻。
王贵巧号称塌湖淀第一名嘴,自拟保媒拉纤是花为媒里的阮妈妈。王贵巧和志敏妈是评戏戏迷,两人交情不错。花老义家是戏迷唱戏听戏的聚点,每天吃了晚饭王贵巧总是第一个报到。
在志敏妈看来,闺女的婚事少不了王贵巧。不成想被海强翘了行抢了先,王贵巧竟然受海强之托,来给志敏提亲了。志敏妈气的浑身发抖,怒斥王贵巧一顿,嫌她不懂好赖分不清哪头热。没过两天,景飞给老爸来报信,志敏下一个相亲对象是他中学同学宋亮,海强老早就到淀边迎他回家。进门就打开二锅头开灌,谁也禁不住这番折腾。平时能说会道的宋亮,到了志敏家像是换了个人,让抽烟说不会,让喝水说不会,让吃水果说不会,让吃饭也是不会……除了直勾的盯着志敏看,说什么都是不会。这可吓坏了志敏,可也称了自己的意。把个酒鬼傻子领进门,真是看的起我们花家,志敏娘当时就和王贵巧翻了脸。
秋天的塌湖淀幽远深邃似海。大河沿弯曲纵横的水岸线上弥漫在一层雾气,极具海滨小镇的味道。在青岛当兵的花志炫回来探家了,海强开着跑运输的大铁船,到百里堤东岸接他。
“咦,干哥,我大姐怎么没来?”蓝色的军装穿在志炫挺拔的身上很合适,军帽上的五角星很提气。先前志炫每次回来探家,都是干哥和大姐接自己。
“你大姐正捯饬打扮,准备相亲呢!”海强调转船头。
“啊!”志炫吃了一惊,“你和我大姐掰啦?”
“差不多吧!你爹说,我和你姐是干兄妹,打志敏的主意是混蛋。你妈现在是集中全村媒婆的力量,给你姐安排相亲。”海强吐吐舌头。
“哈哈~”志炫笑出声,“我爹还挺时髦,整得你俩跟杨过和小龙女似的。”
“去你的,照你说志敏成我姑姑了,那你岂不是我老舅了。说来说去属你混!”海强逗的干弟弟差点掉进塌湖淀里。
志炫从小爱跟海强玩,如今他和大姐的事,他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是这么好的一段姻缘。
四
在塌湖淀一带,年过八十岁的老人去世都是喜葬。天刚蒙蒙亮,村里已婚的女人都拿着纸钱去村西,原来海强九十五岁的亲姑奶奶去世了,任村长的表叔石为民在北京有买卖,家境殷实。请来江源市评剧院大扮喜丧,听说评戏名角筱菊花要来大河沿演出。这可了不得,浅湾里停满了三村五里的船。
老人刚起完灵,戏台上板胡响起,接着乐队一触即发。评剧名家们早画好妆、穿戴好行头在后台候着。戏迷们早乌泱泱的坐在台下等着。当筱菊花扮演的刘巧儿一出场,一亮嗓子一串连环步,志敏娘激动的竟然哭了。
随着《刘巧儿》剧情的深入,坐在第一排的志敏娘、王贵巧和花老义入了戏,巧儿笑跟着笑,巧儿哭跟着哭,此时就是八匹马也拉不走。志炫把海强叫来,在耳边嘀咕一阵,两人露出白牙齿笑了笑,弓着腰蹭到第一排。
“妈,好看吧!”志炫问母亲。
“哎!正在节骨眼上,你这孩子别挡着啊!”三位戏迷齐声叫。
“哦,哦!”志炫往边上挪挪,“我错了,我错了!”
海强凑到志炫旁边借机问,“你们说,爹娘包办儿女婚姻对吗?”
花老义听不下去了,“那是人办的事吗?”
王贵巧也插进来,“嗯,刘巧儿他爹就不是人。”
志炫又转向母亲,“妈你说呢?”
“这孩子当你妈是什么,我和你爹就不阻拦你和你姐的婚事,我们可不做罪人。”志敏妈打包票说。
第二天传来消息,田海强和花志敏离开大河沿私奔了。志敏妈急的起了一嘴燎泡,骂儿子是白眼狼。听说志敏和海强去了北京,她要磕头磕到北京把闺女磕回来。花老义把她从院里拽回屋,他心里明白家丑不可外扬。他把儿子摁在锅台上一通暴骂,给志炫最后下通牒,两天内不把那俩孽子找回来,就从这个家滚蛋。闺女跟人私奔事,在花老义看来比人跳着脚的抽几个嘴巴子都丢人。恨不得两人马上就结婚。过些日子志敏挺着大肚子回来,花老义真就不活了。
五
为了能和志敏走到一起,海强给干爹干娘下了套。“拐走”志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开始软磨硬泡花了很长时间,志敏就是不答应。在她看来事情是有转机,可海强竟没脑子下了这步混不吝的棋。现在她坐的是没底的轿,亏得志炫出面调停给了她主心骨。到最后时刻志敏硬是拽景飞上了船。
到了江源汽车站,温顺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舒服。三人吃完早点,景飞就去排队买车票了。海强把车票钱塞给侄女,她差点和老爸翻了脸。这孩子食不亲财不黑,就是嘴茬子厉害点。发车时间到了,海飞竟然跑下车,隔着车窗说不去北京了,这着实打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窗外的风景甩出去多远,暖风从窗外吹来,挑着人的头发。志敏太疲倦太困了,不知不觉靠在海强的肩膀上睡着了。
海强吸引志敏因为他逗乐,别看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发点小坏。最重要的是脑子好使,当上事是可以依附的人。志炫当兵走后,海强主动帮着志敏碾苇。那个风云突变的午后,雨点像豆子从云层筛下,为了赶在大雨前碾完苇。田海强由于推的太猛,人和飞滚的石碌碡冲进前方沟里,最后顶着一脑袋的苍耳爬上来,就在那天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到了北京表叔家,没想到志炫提前一步赶到了,通报着家里二老情况让他们务必回家。既来之则安之,海强的表妹红艳带着她们去前门吃烤鸭,农村的孩子唱着《我爱天安门》长大,当有一天真的站在天安门下,会带给他一次梦想成真的洗礼。四位大河沿村的年轻人在天安门前笑的很灿烂合影留念。
六
在满淀缀满荷花的时节,海强的船从塌湖淀西岸把志敏接到东岸。结婚前,父亲的老伴马姨为他们做了一床的新被子。随着年龄增加和经历的事多了,海强理解了父亲的选择,也接受了远道而来的马姨。早早的把他们接过来操持自己的婚事。随着时间的磨合,花老义也摒弃先前的偏见,接受海强成了女婿的事实。可就是志敏的妈背着扣,转不过这个弯。在闺女结婚送嫁妆的当天,她就躲着和一帮老太太玩长牌。最后上了村广播台的大喇叭,才把人喊回来。
秋风像把锋利的刷子,刷的芦荡哗啦哗啦响。熟透的苇子,把土地、淀水和天空都染成金色。志炫当兵在外地,打苇是很费力气的活。海强早早的就把船备好,和老丈人各执一边摇着大六舱去打苇。
船像是在晶莹的镜子上滑行,横穿过苍茫的孟家湾,叉进弯曲的刘家濠直插八十亩地。当他们扛着大镰扒开濠里的苇子,地里竟是空荡荡、白花花一片,一根苇子也没了。老义心里凉了半截,闷坐在苇叶上抽烟袋。海强四周打望着竟发现偷苇贼落下的破棉衣。他心里清楚苇子是百里堤上的人偷的。因为大河沿人打苇都用大镰,苇茬很短紧贴着地皮。而堤上的人都是用割麦子的小镰削,苇茬高。
突然沟濠里传来水声和苇子摆动的声,原来有打苇的船驶进来。水乡人见了面习惯盘道攀亲,海强打个照面,三言两句两人竟论成表兄。海强特热情跟着表兄到对岸看了他的苇子。然后跳到船上,提着从家里带来的吃食、酒菜,硬是拉着他上岸喝两杯。表兄拗不过只得跟着过来。老义瞥了眼精神过度的女婿,挤出两声笑。尽管心情不好,不过老人明事理,无论心情多差都给人留脸。
老义喝了二两就棹船回家了,剩下海强和刚认识的表兄,天南海北聊的起劲。没想到表哥不剩酒力说漏了嘴,原来昨晚他和同伙偷的苇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口误,马上改口岔开话题。可海强心里明镜似的,最后假装回家,躲在前面的苇地里,心明眼亮的见他拿走那件破棉衣。
平时老义见了谁都笑呵呵,见了小孩都一样。可大河沿人没有田地不产粮食,苇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今天苇子丢了,他心里真心疼真别扭了,把船停在塌湖淀的深密,在秋风里抽了两盒烟才回家。到家天黑的已看不见人影,塌湖淀的女人把苇子看的比自己的头发都珍贵,当志敏妈听说苇子丢了,难过的哭出声。
当听说海强在地里还欢天喜地跟人喝酒时,怒火一下子冲到头顶:“什么!他还有心思喝酒!今天我跟这小子没完。”趿拉着家做的棉拖鞋去找海强。
“你就是属洋火的一点就着,你别去,你回来!”老义怎么也撵着一把火的老伴……
天没亮海强就和爹下了地,都到后半夜里还没回来,志敏有些担心。两人结婚到现在,母亲从没来过。就连听说志敏怀孕了,有事传话、送吃喝都是让老伴跑腿。她对女婿一直有成见,这会又气急败坏的找过来,二人关系的缓和更是蒙上阴影。志敏听了事情的原委,就不明白这个惹事精,又是演的哪出。为了替母亲出气,只得傍着她一起骂海强。
第二天大清早,大河沿下起了雪糁,海强顶着一身白,满载着一船的苇把子停在老丈人家下坡。老丈人怕海强闯下祸,赶紧让他把苇子送回去,海强笑着把苇子往院里扛。海强鬼见愁不是浪得虚名,他可是出了名的打苇高手。原来昨天他一天没回家,就等着天黑打光表兄的苇子。海强不怕事情暴漏,现在还盼着表兄找过来,有一肚子话正等着他。
花老义的苇子失而复得,一肚子的郁闷瞬间散尽了。琢磨着不知道哪位圣人说的,一个女婿半个儿,一点也不假。老义高兴的在院里大声嚷嚷,“志敏她妈,快给海强做饭。”丈母娘虽没言语,可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海强的印象好了一半,要说完全接受没门。当初,就是这死小子使绊,李贵巧天天放刘巧儿,背地里散播自己心口不一、贪图钱财卖闺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矮半截。
赶在年前花老义要盖好院里的配房,让海强编几块铺房顶的苇箔。没半天的工夫,海强编好的苇箔铺上屋顶。志敏娘虽然高兴,可跟女婿还是没话。为这事,志敏心头总有挥散不去的愁,海强抚着媳妇隆起的肚皮,挤了挤眼睛,“哎~为了我儿子,你得注意情绪啊!你记好喽!出了不伏眼,你妈会跟我讲和。”
志敏望着算命先生似的老公:“为什么?”
海强脱得溜光钻进被窝:“不说了,睡觉!”
志敏给了一拳:“你讨厌……”
七
大河沿村人从何时开始编席无从考证,反正从每个人记事开始就没离开过。今年是一个好年头,席价像沸腾的开水翻倍上涨,创出了历史最高纪录。悄然间,八十亩地的芦苇根根成了金条。就着这股芦苇热,经营苇席收购的花老义,再也不用满村子跑,挨家挨户的收席了。人们主动把席扛到他家,丈量好给人席钱。海强的大铁船每天迎着朝阳,满载着大河沿人织好的苇席,运往百里堤下的码头。大河沿人第一次体会到芦苇给自己带来最大的生活变化。
经几场大雨冲刷,夏日到了,满淀飘溢着荷花香。离家一年多的志炫回来探家了,还带来了一位时尚漂亮的女朋友。在村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女孩是本村人,原来是海强的表妹,石为民家的红艳。去年志炫到北京找大姐,两人对彼此印象都很好。分别后就保持书信联系,春天的时候,红艳竟到志炫的部队找他,二人确立了恋爱关系。在海强看来表妹和小舅子走到一起,是亲上加家的好事。海强两口子特地开船,到县城最好的一家饭店请他俩。
刚过了麦熟,囤积在房上和院里的大苇垛所剩无几了,人们纷纷跑到百里堤沿上穿街走巷买苇子。送走了红艳,海强和志炫到辛口子村买苇子。塌湖淀上有八个和大河沿小岛一样的村子,买苇的人像大扫荡一般四处寻找织席的苇子。在辛口子晃悠了一天,海强他们一份苇也没买到,不过同样空手而归的大有人在。
太阳落山了,天边夺目的彩霞开始褪色。志炫要放弃买苇子回家,可抵不过姐夫的号召。两人到了辛口子和梁沟两村交界的地段,发现有家卖苇的人家正和买家谈价钱,双方讨价还价已对峙了一个多小时。海强他们赶过去,听清了事情来龙去脉,海强打断他们买下了苇。先前的买主见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来,马上改口买苇。可卖家不理他这茬,执意卖给海强。
天热的人喘不过气来,海强和志炫浑身躺满了汗,扛着买来的苇子装船。就在他们准备回家时,先前买苇的人竟集结了一帮人,要买海强的苇子。海强和志炫不可能答应,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很快混战一片。海强、志炫身手都不错,把上船抢苇的人都踹进水里。就在海强启动马达时,对方竟投掷砖头。心明眼亮的海强扑倒志炫,砖头正打在自己头上,血顺着头顶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脸。志炫破口大骂,要跳下船和对方来个鱼死网破。海强拦下他,顶着一头的血调转船头回家。
船还没到河口,景飞在岸上大声喊叫,原来志敏要生了早送进医院。来不及卸了苇子,他们匆匆到了医院,干爹、干娘和嫂子们等人早到了。志敏已经进入产房,嘶喊声在走廊里回荡。一阵风袭来,一场凉爽的雨洒落。随着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闯进人的耳畔,海强和志敏的女儿出生了。知道大人和孩子都没问题,花老义和田海强都躲出来吸烟,同时叹着气。原来他俩心思一样,重男轻女都喜欢男孩。
八
老义去东北要账了。三伏天折磨死人,志敏妈搬进新建的配房避暑。睡觉前明明点了蚊香,全身还是刺痒的难受。志敏妈以为飞进来蚊子,浑身刺痒的半宿没睡,临近天明才睡着。一大早,李贵巧找她去马庄赶集,没想到整个屋子落满了小红虫(当年收割新苇子上的一种寄生虫),睡觉的志敏妈从头到脚爬满红虫子。“快来人呀~”随着李贵巧一声吓人的叫唤,志敏娘吓醒了。当发现眼前这个恐怖的世界,志敏妈几乎要晕厥。
老头去了东北、儿子在青岛当兵,现在还能依靠谁?一向要强要脸面的志敏妈,望着满世界的小红虫子一筹莫展。心里不由回想着海强的种种好,渐渐解开心结,对女婿解禁。她从志敏手里接到外甥女,叫海强赶紧挑了房顶子。志敏妈哪知底细,这本是海强的一计,他早料到有今天的这一出。海强吃了丈母娘包的肉饺子回来,笑着和志敏讲出实情。志敏差点和他翻脸,骂他缺德不懂事。无论如何,海强得到了丈母娘的认可,志敏的心里终于安稳了。
八十亩地的苇子上了河泥,根根壮实的像杨树苗。塌湖淀人对芦苇有着别样的情结,人们在没有田地、没有庄稼的情况下,一切都是用钱买,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如今,芦苇席的行情一路看涨,他们的日子比过了旱区。
九
时间像是长了脚的小虫,看似蜗居不动。其实不然,时光总在不轻易间变幻走过。海强家的闺女爽爽都会蹒跚走路,咿咿呀呀学说话了。先前做梦都想要儿子的海强,眼下一会不见女儿就想的难受,特烦志敏跟她发牢骚、发脾气。这年的苇子刚打完,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志炫和红艳,景飞和光泽相继结婚。可坏事也不期而遇,志敏要和海强离婚。
海强性子急,每次开船都是将油门顶到底。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是浪花四起。这天,当他拐进刘家濠时,一艘快艇贴着他的船边瞬间没了影。两条船激起浪花叠加在一起,犹如钱塘江的潮水飞溅起多高。本来海强要骂街,没想到快艇又返回来,快艇上的小伙子马光泽对他是不依不饶。今天他穿戴特别讲究,要赶着去大河沿相亲,现在成了落汤鸡怎么办。海强虽然混可他说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难得服个软,还把一双新运动鞋送给他,
没想到因为海强的鞋,这场相亲以失败告终。李贵巧领着马光泽到景飞家,景飞见他第一眼印象不错。可意外的是他一走路,脚底下就发出放屁似的声响。平时笑点就低的景飞,笑的捂着肚子跑了,亲根本就相不成了。
马光泽找着海强就要动手,亏得随后赶来的景飞和贵巧拦下。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海强拉侄女过来,急的满头是汗:“景飞,你要是我亲侄女。赶紧和光泽再相一回。老爸对不住人家。”李贵巧安抚着光泽:“你不是说第一眼就看上景飞了吗?可别瞎闹,海强是景飞的亲老爸,他说一句话顶别人十句……”
因为太投缘,两人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结了婚。接着志敏收到娘家的请帖,退伍的志炫和红艳也要结婚。石为民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为了尽量的门当户对。花老义使出最大力量给儿子办婚礼。作为双方的亲属,海强是这场婚礼的重要人物,不仅给表妹送嫁妆,还要吃小舅子的大席。
本来都和和美美的,可结婚头天送嫁妆,红艳的弟弟红强嫌吃喝不好,醉醺醺的掀了桌子,来了多少说和人都不行。最后海强上去揪着表弟的脖领子,找到表叔才收了场。午后,志炫和志敏乘着快艇驶入淀边,众人一起见证了他们最美的时光。月朦胧鸟朦胧的时候,新郎新娘两桌各八十道菜的大席开始。作为上宾,海强这一晚出了两千多的喜钱。在他看来小舅子结婚痛快,无所谓。这正中了他的人生格言: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赚;钱是穷种,越花越勇。
两个婚礼海强忙的是皮里抽肉,吃了小舅子的和蜜饺子,就到牌局放松下神经。人们下的赌注不小,海强今天运气格外的好,不一会儿赢了五千多。就在人们杀红眼时,花老义喝的晕乎乎来了,他搓着手掌挽着袖子押上五十。海强把他的钱拿开,“你这不行!”
“怎么!嫌少啊?我押五百。”老义心想你小子不跟我玩,你敢。
“不是,咱们父俩同场跟人玩不合适!”海强解释着。
“你快点吧?就是你亲爹来了都没事!”输钱的人们为的是拴着海强不让走。
没十分钟,老义两千五百块钱就进了女婿的腰包。他红着眼眶子出来不敢回家。在志敏家的围墙外撒开酒疯:“志敏,你还要爹吗?”
“爹,你怎么了?”志敏赶紧把他扶进屋。老义窝在沙发上抱着头说:“志敏,爹玩天九牌快输死了。爹不活着了,我上了百里堤找个车撞死得了,还能给你和志炫分点赔偿费。”
志敏让爹吓坏了:“爹,你说什么呢?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寻短见啊!你跟谁玩了!”“海强!”老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志敏把爹安顿好,把孩子抱到景飞那去气汹汹的去找海强。还没走进牌场,就听见海强在扯着嗓子嚎叫。此刻,志敏杀了他的心都有。人们见志敏找来了,都有所收敛。海强装的很自然:“媳妇你先回家,我随后就到。”
“你这辈子就别回去了!”志敏抓起桌上的天九牌,噼里啪啦的在海强身上砸开了花。
海强哪这么难堪过,先是跑到母亲坟上哭了一场,上了百里堤拍屁股走人了。花老义后悔的不行,心里不停的抱怨,你说我这是添什么乱。赶紧让人去找海强。急的血压直让上窜。
志敏哪管他死活,抱着爽爽回了娘家,决心不和他过了。母亲用手指点着志敏的头,“如果你和海强离婚,我就死了你手里边。不能让我的小爽爽家庭不完整,再者我就看海强这孩子不错。”
“嗯,你娘说的对。在别扭关着孩子也不能离婚。”父亲在一旁附和。
“还不如当初听你们的,跟他一了百了。你们现在怎么都帮着他说话,都鬼迷心窍了。”志敏抹着眼泪,把睡熟的闺女放下。
冬天一擦黑很快看不见人影了,老伴去做饭。为志敏和海强的事,老义心烦的长满草。他本是个有威信的大家长,当实心实意的跟闺女道个歉,志敏被父亲的举动惊着了。
海强在外边跑了两天,想通了气顺了,秉着打皮了骂闲了的态度,接志敏和孩子回家。虽然志敏动了真气,可没到要离婚的地步。再者她心里也明白,如果这事真闹到民政局,把父亲供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最后跟海强回了家……
十
大年三十下午是大河沿祭祖的日子,海强每年都要单独给爷爷上坟,在烈士碑前整放了一捆的二踢脚。最后磕头拜祭嘴里随意叨叨,“我的大英雄爷爷,回家过年啊!”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年初一饺子熟了,海强摸黑出来准备放炮。恍惚看到有位老人笑着走来,还要抬手摸他的头。海强吓得当场晕过去鞭也没方成。当清醒了海强猜是爷爷来了,志敏笑老公是坏事做多了,缺德缺的。后来听老人们描述爷爷的样貌,跟那位似有似无的老人一个样。
出了正月,塌湖淀水乡人家又开始了最熟悉的活,截苇、碾苇和织席。可是,当春天的暖意造化万物时,没想到,兴旺了几年的苇席开始遇冷。开始,人们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可这次他们希望真的落空了,席价一路下跌,一点儿上扬的迹象到没有。
没过麦熟,麦子刚吐絮时,一片三尺宽七尺的平纹席的价钱,连盒吉庆烟都买不了。人们还是白天黑夜的织着编着、坚守着……他们不能放弃祖辈传下的织席的手艺,因为苇子是他们生存的食粮,已经融入他们的血液里。
撑过了这艰难的一年,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苇席依然没有一丝儿复苏的景象,它像是得了绝症的病人,哐当一声倒地再也起不来了。对大河沿人每个人来讲,这是一件怎么都愈合不了的痛。
苇席的未来凶多吉少,总有人要坚守到底,花老义就是其中的一位。大河沿村织席的少了,他棹着小船走遍每个织席的角落,充实着他的席库。为了联系方便,打开苇席的销路,特意买了部手机。每天给全国各地的席商打电话,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可怎么都找着不销路。
直到秋天旱区秋收时,东北丹东的赵总打电话要100领席。老义的心情无法形容。赶紧叫海强过来装席上船,海强同老丈人一样,对苇席的复兴大业从没怀疑过。父子两人迎着淀里吹来的微风,心情的阴霾驱散了。到了百里堤淀边船还没停稳,事情变卦了。赵总打来电话说苇席不要了,并讲了很多抱歉的话。花老义心口一阵钻心的疼,一屁股瘫坐在席垛上。“干爹!干爹!”海强赶紧,从摞好的苇席上爬到老人跟前,揉胸口,掐头皮。随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气声,老义才缓过来。
淀里的荷花都败了,荷叶也枯萎了。八十亩地的芦苇荡,被菟丝子蔓子压平了。船驶进塌湖淀中央,老义让海强停船,他要把席都推进淀里。海强理解干爹,现在苇席从大河沿人心海里消逝了,干爹走不出苇子织成的围城。他眼里擒满眼泪,让成捆的席子沉入水底……
十一
在这个标新立异,一天一个样的世界。大河沿村再也看不到织席的场景,月光下那片编织的雪地没了,小前街没了志敏和景飞爽朗的笑声,爽爽她们这代孩子生活世界,不会再有苇席的影子。传承了千百年塌湖淀苇编史,从现在起戛然停止,划上一个说不清的句号。
塌湖淀人为了生存,很多人离开家、离开热土,涌到很远的地方开始新的劳作。而绝大多数还是选择留下,靠着勤劳和力气,开创着织席之外的生存技能。这块土地就是他们的母亲,无法割舍。
花老义、志敏妈和老伙伴们都老了,志敏妈患了冠心病,因为怕吵怕闹,多半都在炕上过。花老义再也没心气琢磨芦苇的事,每天都是开心的听戏唱戏。最近迷上了评剧魏派大花脸,这天正做饭烧火时,突然想起评剧《秦香莲》,竟把手里的烧火棍,当做秦香莲写给包拯的状纸,抡着烧火棍唱了一折。直到灶膛里的火烧了笤帚,老伴跑出来救火才收场。当心爱的儿子和儿媳回来,彻底打乱了他们宁静的生活。
结婚后,志炫就去了北京。他从小心里就有数,进入建筑业的数年,在这个领域发展的很好,积累了很深的人脉。当旅游热席卷中华大地时,志炫想到家乡的八十亩地。当他和红艳等一行人回到大河沿村时,沉寂的村子炸开了。
志炫的八十亩地开发项目,拉来了很知名的一家企业投资。村领导人点头支持。芦苇已沦为野草,对于八十亩地的未来,大河沿人持的意见不同。当老义听说儿子要掘了家里几亩苇地时,让他立马打住。尽管自己让苇子伤透了,可这事在他这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碰上父亲这个钉子户,可做通了大多数人的思想工作,都签了承包转让协议,收了志炫的补偿费,事情进展的很快。可没想到最难的一关卡在田海强那,虽然他家的苇地不在八十亩地,可他爷爷的骨灰埋在地下。
为支持志炫的项目,村里批了一块地,计划为杨佑宁烈士建一座祠堂。按照志炫的开发设想,建成后收费供游客瞻仰。海强本就不赞成小舅子开发八十亩地,现在他要发挖了爷爷的坟冢,大发死人财,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十二
现在各地大修土木,桃花源似的塌湖淀,也赶上这股热潮风浪。志炫上了开发八十亩地这条船,就再也下不来。在迁坟事上志炫逐个化解,海强兄弟五个出现分歧,大哥、四哥和海强一条心。二哥、三哥答应了志炫的要求,原来暗地里收了志炫的好处费。
雨季马上来临,志炫的项目已迫在眉睫。他等不及也等不起,很快派挖掘机开进八十亩地,顷刻密密实实的苇子倒下,芦根似一根根肋条从地里掘出来。村里几乎所有人都出现在八十亩地,此时此景,人们都红了眼圈,心像是挨了针扎,因为这块土地赋予、给予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挖掘机向杨海宁烈士的坟冢驶进,海强和大哥、四哥叫嚣着,挡在挖掘机前。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几个打手出现,瞬间八十亩地沦为战场。就在海强哥三和对方开战时,挖掘机吞噬了爷爷墓碑、陵墓,直到骨灰盒暴晒于阳光底下。海强叫嚷着跑向刚刚摧毁的坟前,举拳砸烂了爷爷的骨灰盒,瞬间,英雄的骨灰在大家眼前分散开,随着风落入水里、飞入天空……
如此悲壮一幕,很多大河沿人都留下眼泪,这对于他们来讲,今天是大河沿的灾难日。在马庄婆家的景飞听说了娘家出了事,雇了快艇赶来。看到几乎疯了的老爸,她开腔骂了花志炫,撸袖子要打他,被马光泽拉住。
几台大型挖掘机又开进来,花老义和老伴棹船过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八十亩地,在看看自己的孩子们打成一团,老两口老泪纵横。老义环看已经面目全非的八十亩地,全身不停的发抖:“你们都长大成人了,现在也没人听我和你妈的。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准动我的苇子。海强你听好了,我和你干娘活不了几天了,我们把苇地给你,你要守好了我的苇地。”
父亲话音刚落,花志炫崩溃了:“田海强,我跟你誓不两立!”端着渔叉刺在姐夫的左肩上,血很快染红了白衬衣。儿子如此大义灭亲,失了人性。花老义拎着竹篙在他头顶一阵猛敲:“你个不通人性的畜生!”直到他捂着头躺在地上。“你把整个家当给了海强都行,我们什么都不要!”娇小的红艳哭着冲到老公公面前,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十三
八十亩地已是沟沟坎坎、满目苍夷,如同一座危机四伏的人间地狱。就在花家人大打出手,无法收场时。志敏妈突发冠心病,从船沿上一头栽进船舱里。“妈~”志敏凄厉的哭声把人们喊醒。人们纷纷跑来,把志敏娘抬上快艇,遗憾的是还没驶出塌湖淀,老人永远的走了、去了。“你们给我妈偿命!”志敏披散着头发,哭声传向塌湖淀的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