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试以维克多•雨果作品《九三年》为研究对象,分析小说中多次出现“三”——三位主角,三场战役,三个天使,进而分析其中包含关于革命、精神、道义所构成的英雄诗式三重世界,并详解这三种价值范畴所衍生的关于“善”与“美”的品质与行动。在小说中,朗德纳克、西穆尔丹与郭文三人被赋予不同的立场,并在法国革命中寻求各自道义的践行;而在人物的深层共性上,他们则均是被有意诗化的英雄角色,具有对命运进行主动抉择的巨大精神力量。通过独特的情节设置,小说将三位主人公推向道义与革命的深层矛盾,最终,他们均用自我毁弃的悲剧形式完成了人格的净化。本文借此进一步探讨了三者的关系问题,并且挖掘出雨果在超越所有障碍后依然要走向“善”与“美”统一道路的决心。
关键字:九三年; 革命 精神 ;道义; 善
引 言
“三”是西方人偏爱的数字,追根溯源应与基督教文化及希腊文化有密切的关系。基督教文化是西方社会生活的主流文化, 它对数字的文化内涵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基督教国家因宗教原因赋予“三”以特殊的寓意。“三”是基督教所尊崇的神圣数字, 代表三位一体( the Trinity) , 象征圣父、圣子、圣灵。所以信奉基督教的民族把“三”神圣化, 认为“三”象征着神的统治和威严, 对这个数字顶礼膜拜, 充满敬畏。圣经《新约》和《旧约》中有不少“三”的例子, 比如东方三博士、诺亚有三个儿子、撒旦向基督进行三次诱惑、彼得三次不认耶稣、耶稣死后三天复活等。而在古希腊文化中,“三”就是整个世界——大地、海洋、天空三者合一。它具有神性,古人认为其也代表父亲、母亲和儿子,所以“三”是尊贵、吉祥和完美的化身,古希腊人甚至用它来铸神。
维克多•雨果也用“三”来铸造英雄。写于1874年的《九三年》是雨果长篇小说的压卷之作,作品充分体现这位激情洋溢的作家长期探索着人类在宗教、社会与自然领域的道义准绳。在这部以法国大革命高潮——1793年为背景的史诗般的小说中,描绘了法国革命推翻波旁王朝之后的那段恐怖而壮丽的岁月。在这阵荡涤陈旧世界的狂风暴雨之中,人与过去时代之间的联系被历史的惊涛骇浪所割裂,催生出各种道义的殊死搏斗,以及对人类未来的无限沉思。在这部小说里,雨果以高度象征化的手法创造了三位诗式英雄——旧式贵族、保王势力的统帅朗德纳克侯爵;从教士化身为革命导师的西穆尔丹;以及从贵族后裔化身为革命军人,沉思于人类未来的青年郭文。
受这基督教文化及希腊文化影响,雨果亦倚重通过一种信仰精神来拯救法国。因此,在他的笔下,“三”在《九三年》里被赋予了许多隐含的宗教信仰意味。对于主角,他们形成的三角形关系被血缘与爱捆绑着;对于故事情节,三场战役是灵与肉的短兵相接;对于结局,三个天使引发的“善”“美”合一触动了道义的抉择,最后给读者带来了三式自我毁灭。其中,“善”的概念来自基督教文化,而“美”的概念则来自希腊诸神,道义则来源于基督推崇的三大美德:忠诚、希望和仁爱。在信仰的驱使下,雨果用笔押着法国革命者“游街示众”,让你我见识革命丑陋的一面。同时他也用笔绘下了精神与道义糅合既神圣又矛盾的画面,供后人深思。
通过对小说中频繁出现的“三”进行剖析,将不难约略窥见隐匿在表层叙事之下的三重世界——革命、精神和道义,以及作者所奠定“善美合一”的基础。三者在决定人物行动及命运的同时,亦触发小说对个人追求的叩问:在革命法律的钳制下,能否坚守道义?能否保持一颗主张平等、自由、爱的善良之心?本文将由“三”在文中的象征意义出发,以“三个天使”所触发的道义抉择为关键,理解英雄的诗性悲剧,以求对革命、精神、道义三者的关系进行尽可能深入的解答,最后挖掘出雨果在超越所有障碍后对“善”与“爱”的坚守。
一、三位主角,水、火、冰的对峙与交缠
历史与传奇有相同的目标:通过一时存在的人来描写永恒的人。
《九三年》正是重新诠释了一段充满血与泪的大革命历史,并以富有传奇色彩的笔墨刻画着同样传奇的人物,用“三个”中心人物的口吻喊出雨果心中的革命呼号,用他们的故事窥探革命时期迥异的思想立场。
倘若“三”蕴涵着奇妙的亲缘关系,那么《九三年》中三位虚构的历史人物传奇的决裂正正象征着封建陈旧的血缘联系被僭越。朗德纳克与郭文被可刻意地设计为亲密叔侄关系,但却为两种不同的派别而战,在不同的历史呼声中彼此为敌,使个人成为历史无意识的工具。二人犹如水与火的交锋——两者都为战争奋不顾身、才华杰出,但郭文宽以待人,灵活机敏,有如清水;朗德纳克残暴凶恶,心狠手辣,犹如烈火。正是这种微妙关系以及异同禀赋下冷峻的对立状态,水与火的交战中嘶嘶生烟,为小说在关键时刻的情节急转孕育了巨大张力。
小说的高潮部分,郭文率领革命军将朗德纳克围困于祖先的城堡,更是将这种对峙的象征含义深化,即革命意味着人类对传统的否定和破坏,它将自我放置于祖辈、父辈以至于整个历史的对立面,随后向着那扇黑铁所铸的城堡大门开火,试图粉碎关在门后的“过去”。
尽管郭文与西穆尔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精神上二人的关系更加亲密——郭文是西穆尔丹的“精神之子”,后者倾注了半生的精力与心思去栽培前者,可谓亦师亦父。西穆尔丹是向往着未来的勇士,“从远处对未来这场灾祸顶礼膜拜” ,但是从本质上他和朗德纳克是同一类人——“内战的青铜面具有两个侧面,一个朝向过去,一个朝向未来,但两个同样可悲。” 他非火,却比火有更硬的心肠,有更坚定不移的科学信念。“他是一个自以为不会错的无懈可击的人,谁都没有见他流过眼泪。他是道德的化身,冷冰冰的,难以接近。” 他顽固, 认为只有极端的方法才能扭转社会现状;他崇高, 但他的崇高的周围是悬崖深渊;他满身都是道德和真诚, 而这些道德和真诚却是在阴郁的黑暗中闪着寒光。他是一个“可怕的正直的人”, 像一把利剑, 只为自己所认为的绝对原则而存在而出鞘。
在久别后首次重逢,西穆尔丹已意识到“冰”与“水”事实上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以至于出现了二人第一次如同“利剑与斧头的对话”,显示出郭文与西穆尔丹对革命与道义的认识问题上的差别。郭文的个人道义观与革命的信念划上等号,而“绝不宽容”则是西穆尔丹秉持的最高执行法规。他们站在真理的两极拔河,这种隐忍着等待爆发的矛盾最后使郭文在结局时以一票之差被押上断头台。
郭文接受了西穆尔丹心的一半,不过是温和的那一半。郭文似乎得到了半颗白色的心,而西穆尔丹留下的那一半几乎可说是黑色的。”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这样一个与熊熊烈火交战时更不顾一切施尽手段的人,他也有“ 没有沉浸进冥河的一部分”,那就是他对郭文的爱。
这两个人一个代表死亡,一个代表生命;一个是恐怖的根源,一个是和平的根源;可是他们却彼此相爱。
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冰”还是被具有皮格马利翁色彩的爱煎熬得痛苦不堪。当最后“水”消失了,“冰”也失却了支撑着存在的任何支点和理由。
虽然表面上看,水、冰、火三者根本不能共存,但是他们三人却有一个共同点,也正是这个共同点使他们一生纠缠在一起,并把他们的命运导向了最后的结局,这就是三者都守护着自己所认为的“革命神圣性”。虽然朗德纳克与郭文和西穆尔丹站在了不同的阵营,革命立场截然相反,但那份“正义性”和“使命感”却是相同的。这种“革命神圣性”塑造了他们自在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它是衡量生命价值的标准。因此,当他们习惯地生存在自在世界里时,来自他者世界的诸如血缘纠缠、师生之爱、价值冲突的冲击,就马上让他们本能地作出反抗——为了守护自己的世界,他们竭尽全力。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绕了一个大圈,最后竟然让他们同时领悟到,倘若自己真的要永远保留那份纯粹的“神圣性”,只有向他者世界作出让步——朗德纳克为了救回几个小孩情愿被投入敌方监牢,郭文放走了最大的敌人朗德纳克宁愿走上断头台,西穆尔丹杀死最爱的学生郭文后自杀。该诗性结局于后文将有详尽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