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重点研究禅思维和审美的关联。通过对禅修的三种境界进行具体分析,揭示其中所蕴含的审美意蕴和规律,从而突显更高的审美品位与人生境界。吸纳和融合禅宗文化的精华,对于感悟生命,创造和欣赏艺术,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禅宗文化;境界;审美;人生
中国人的文化心态、思维模式和审美情趣都深受禅宗的影响。禅对生命本体的感悟更是源远流长。现代以来,禅与审美的关系受到学术界广泛重视。禅作为一种宗教、文化现象,作为人在人世间为了更高的目的而作的一种努力领悟与修行,禅修及禅思中必然伴随着完善性趋向的努力;而审美也不单单与情感相联系,对象不单单讲艺术,还有和意欲相联系的自由、终极关怀,和认识相联系的合规律性,和自然及社会相联系的人格等。把握禅与审美联系的内在规律,发掘中国传统思想内涵,感悟生命,欣赏事物,创造艺术,以便更好地对中国禅宗文化中的精华加以吸纳和融合。
一、第一境
参禅初,人有主客二分阶段的经验性认识,看待时间与空间皆是在“我”之外的,精神与物质是对立的,有“我执”和“法执”。此时不了解自身对自己的观感其实是经验性的,是经过后天学习与模仿得来的。观感自己和观感外界事物是一样的知识性的认识,了解的多少也只能是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增加。自身对一切的观感是先有一个我的存在确立为依据的,殊不知我的存在的方式与被观感也要再次确立一个我的存在。这个“我”的设立将会无限下去。并以为一切从我观感来的都是真的,此为“我执”。被观感来的联系与规律性被称为法执。此时审查由六根联系着的种种相,表现为色彩、线条、形状、体积、空间、明暗、声音、爱、恨、情、仇、贪、嗔、痴、名、利等等。
色相的追逐与竞争,往往引起恶的造作,使人生处于牢笼之中而不知。正如老子所说,所忧患的正是自己有身体的存在。释迦摩尼认为,人生是苦难的根源;柏拉图也认为,身体就是灵魂的监狱。禅家劝人向善,力求解脱,趋向将色相空观。《金刚经》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垒里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禅宗中讲究一切皆空,而一切又是空的验证,空的表现。马祖道一禅师说:“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固有。”在禅宗中,这种方式被称为“现象空观”。既然需要培养现象空观,对经验性的认识就要进行否定,打破逻辑与规律。
由于作为将要否定的相,因而无需去细致人微地观察、理解与分析,无需作出科学的研究,甚至无需去在意,空间中的一切皆为梦花水月。人正是在棋局中的那个迷误的当局者,寻寻觅觅,所谓“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正因为有这样的体察与审美思维,宋朝的苏东坡才有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明朝的冯梦龙才有诗句“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需知是向前”。因此,这乱花般迷离世人眼睛的世事人情,有什么好说的,又怎么能说得完。更何况意念思维有到的地方,也就有到不了的地方,若执着于语言思维而百般思考,不得解脱,那就是多余的了。明朝陈洪绶有禅画就叫法可说图》。庄子也曾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五灯会元》中记载,维摩会上,三十二菩萨各说不二法门。文殊日:“我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菩萨人不二法门。”于是文殊又问维摩:“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人不二法门。”维摩默然。文殊赞日:“乃至无有语言文字,是菩萨真人不二法门。”[11“维摩默然和迦叶微笑,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现象空观的状态下,在自我审查时,也将净化个人主体的欲念感受和社会人际关系交往,远离惊恐、荒诞、险恶、情色等能引起内心激荡的事物。因此,那些情色美、荒诞不经的事物、凶险的仇杀恐怖则不能纳入禅的审美观照里。在禅的世界里,虽然否定了一切,其实拥有了一切。到审美的世界里,虽然肯定了一切,其实解脱了一切。禅,是要解脱人为自身设立的种种铁门槛。“诗思禅心共竹闲,任他流水向人间”,禅中对自由与境界的追求,已融人到很多文化现象。例如日本的茶道,正是禅师所创立。日本的花道、武士道,也是受到禅的影响而成为世界性艺术。
二、第二境
这一境界是由于禅法的修行,而要对“我执”与“法执”的彻底超越。看待世界中的种种相,一切都是从自心流出。人、我、境分别不二,行住坐卧皆可切身体会到一切和自己连为一体。强烈摆脱主客对立,和以前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观感方式。此时的外界事物与内心意念就是“我”的全部,身体也是外界事物的一部分。人与境融为一体。这种神妙的感觉,使得自己和芸芸大众有别。苏东坡有诗句:“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四万八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平时普通的种种相是以贫乏、暗淡和短暂的感觉出现的,这些感觉很快就消失在概念之后。因此,对于现世的世界的存在一切拘于成法,并在此状态下进行认识行为。此境界中,追求对审美对象的否定与别解,刨根究底式的探究,以打破外物和自心的对立,打破成法的拘泥。一副看似普通的画面,在具有甚深修为的禅宗大德手下却能赋予深意:南宋法常的树八哥图》,画的则是寥寥几笔写意的松树松枝松针,一只沉睡的八哥,就展现了一片沉寂之意,磨去了生的活跃,却也得来了更永久的快适,与涅檗无异。二境中也追求宗教意义上的震撼心魄,犹如暮鼓晨钟,当头棒喝。但都是为了否定人的执着,并充分肯定自己,自我去寻求道果。禅门宗师常问初学者或弟子自己的手是谁人的。若是某位学僧想见佛光禅师问禅,佛光禅师会自然的反问:“谁是禅师?”有时,佛光禅师在吃饭,侍者问:“禅师,您吃饱了吗?”禅师茫然问道:“谁在吃饭?”
但第二境其实尚未得道。诗偈日:“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正是形容二境将得未得的状态。究其原因,主要因为两层障碍。一是由于禅法的修习而对禅法有所依靠、执着,观万事万物而思量禅法,以禅的眼光来观感。所以看待一切才和芸芸大众不同。殊不知,其实这也是一种执着,是“有”,是没有放下思量中的执着。青原惟信禅师上堂法语云:“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人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息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陆信禅师所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中的“有个人处”,正是对禅法的执着。二是对外物进行否定,而执着肯定一切是从自心流出,这又是对于自己“心”的执着,也就是对“我”的执着。所以二境中,最重要的是要否定“我”。阿部正雄说过类似这样的话,第一境中,人与物隔着一道墙;第二境中,人与物的这道墙透明了;到第三境中,这道墙就没有了。二境中的“我”,就好似这一道透明的墙,虽透明,但总归是障碍。舒州天柱山崇慧禅师被问日:“如何是天柱家风?”禅师答道:“时有白云来闭户,更无风月四山流。”l1惮师的答语中,才是无人无我的境界,只是任运自然的描述,无色无相而随处作相。
庄子一贯主张与天地逍遥神游,沉醉于自然,不知蝴蝶与“我”是谁梦见了谁。可庄子是以物观物,以物观“我”。而禅宗是寻得“真我”,即佛心之后,去观感万物,万物皆从自心流出。最后连“自心”也消解。吕不韦《吕氏春秋》和董仲舒《春秋繁露》中的人与四时顺合的“天人合一”思想则是人的行为举止要顺从自然四时变化,人的思想要顺应外物。中医治病所蕴含的阴阳五行学说也与此相类似,人体各部有相生相克关系,药物有相生相克关系,人体与药物也有相生相克关系。这和禅宗中如僧肇所说“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的浑然为一,如如圆满是不同的。.
此境中对“我”的否定,让人清心寡欲,恬适淡然,远离名缰利锁、尔虞我诈而悠然自得,关注自然人生的禅趣。这种禅趣耐人寻味,引得多少名士或销迹山林,或大隐于市。“珍馐百味,不过一饱;人生所需,其实甚少”。佛的意义本就是觉悟了的人。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教授“念佛静心”时所念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的意义是“大智慧到彼岸”,寻求人生的解脱。释迦摩尼就是在感受了生老病死的痛苦之后而悟道参禅的。禅的这种思维,让中国“士”的精神中归隐的观念更加牢固。因此,“归隐”是华夏美学不可缺少的一个范畴。但禅宗中的这种禅趣须防止“悠悠”的虚度光阴、无所事事状态,六祖有所告诫。《土云经》有颂日“努力自见莫悠悠,后念忽绝一世休”,又有经文日“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自心烦恼无边誓愿断,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4]49既要刻苦锤炼,又不可以锤炼为羁绊,又不可对自身苛刻极端。更不可自我满足于此种自律,心中因此种观想境界而执着自我,目空一切。意念也不可断绝,断绝了就是人间寿命尽了,但又要有时时刻刻“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态度,不再执着于一时一地一物。这种意念、行为、感官注意力的流动和游戏时的状态是不同的,游戏时全身心的投入是被迫吸引的,是诸感官被外物的引诱与再次造就,而禅修中的愉悦是自然流露的,是自性的体现。游戏时刻的迷恋是一种虚假的解脱,是对眼、耳、鼻、舌、身、意与物象等合一的错误知解。游戏时,“真我”对个人及个人控制物的控制仿佛是造物主才能拥有的力,因此忘“我”而感到满足。此种误解极易形成“悠悠”的碌碌无为状态和极端的享乐主义。而对一切爱好的沉迷状态往往夹杂着游戏的冲动。
例子》中所记杨朱语日:“人生在世奚为哉?奚乐哉?美色耳,声厚耳。”其同一篇中又有郑相子产的两个兄弟好酒食色而振振有辞的记载。告子语日:“食色,性也。”西方有叔本华《怍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对欲壑难填的悲观,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对性本能的扩大。这种用填满欲念而寻求解脱的状态总归为依靠外物而寻得解脱。殊不知外物连自身都没有自性,又怎么能来解脱人生。但是却有据此些观点而形成一些审美理论。例如那些对欲念露骨的画册与雕塑艺术,这只能打破人的“中节”状态,把意志薄弱者引入堕落。禅对此就能有更高明的价值取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但是由于禅宗观念的广泛影响及对其的错误理解,“悠悠”状态在文人士大夫中比比皆是,再加上从古就有的极端放纵态度,使得“悠悠无事”成为很多失忆人士的避难港。也因此有大量“悠悠”诗作、书画、园林艺术等作品的存在。其实解脱并不仅仅是对欲念的解脱,执着单一欲念的解脱(即认为解脱仅仅是欲念的解脱)也为著相,人的机能尚有很多未解之谜。这种执着用在审美上,则易形成“外物”(包括自身设想)能引起欲念变化与情感变化的理论,颇似魏晋时期的物感说。而认为只要自心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就是最高境界。这是对欲念、情感和自心作了“物”的构想,并仍没有摆脱主客二分的窠臼。
三、第三境
禅定高峰体验时,六根和他们产生的种种相相融合、凝固,像一张静止的照片般沉寂。刹那间即是永恒,“一朝风月”,犹如“万古长空”。我即是相,相却不是我,相只是真我假借外物的虚假显现。这时候已经把所有的相皆空观,它们是虚假的影像而已。并不会作此种观想。例如镜子里的物象是需要借助于光的作用才能显现,物象也需要假借外力即人六根和光的作用才能显现。人的情感融为种种相的留恋而关进而淡漠在相上面了,与“真我”(我亦非我)无关,“真我”充实在可见处,不生不灭。而“真我”等诸概念与观想也应消解。在审美体验与艺术创造上为无我之境。那么“真我”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呢?这又是无法言说的。即是《垒中所谓的未生之时的本来面目。未生之时,六根官能尚不存在,有何可说,谁能来说,何人能问。如果硬要做语言性的描述,似《五灯会元》中祖慧能大鉴禅币》篇所云:“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又此心应“于一切处而不著相,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淡泊”。【啭长期的禅定修习之后,也可进入随想而召见物象的能力,犹如梦境,因物象本就虚幻,不可长存(但切记切记不可着迷于此,应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否则,容易走火人魔,精神失常)。佛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另外,随处皆可人定,人定不要执着于打坐的形式。参禅得道不是通过“定”,而是通过“悟”(南宗慧能系讲顿悟,北宗神秀系讲渐悟)。
禅宗认为,悟后即为成佛。可从一而观感万物,“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时间、空间界域已经被消解,时间的延续性和空间的延展性也被消解,宇宙古今就在当下,万物皆如其本然。从当下即可领略到丰满的全部。这是最高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