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历史上,文学艺术成就常常与一个时期的政治面貌、时代状况形成巨大的反差。而三国时代正是这样一个时期。从建安三个历史阶段,论述建安士风产生和变化的渊源、原因、特点及其对当时文风的影响,揭示政治、文化与士风、文学之间的内在联系。通过相关史料和主要文人作品,对建安时期士人的心态及创作和思想进行分析。
关键词:建安;文士;士风;七子;三曹
建安文学大致可分为三个小的阶段,第一阶段为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之前,第二阶段为建安十三年至建安二十四年(208-219年),第三阶段为黄初元年至太和六年(220~~232年)
一、初露端倪——建安文士的聚合
第一阶段,建安文士们经历了一个从分散到聚合的过程。汉末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过着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生活。在颠沛流离中成长起来的士人亲身经历了这种苦难。
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建安士风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一方面较东汉文士更注重现实,关心民生;另一方面又不像东汉文士那样砥砺名节。重情性,尚通脱,露才扬己,求为世用,是士人的普遍风尚。隐逸山林,埋首书斋,虽也时有所见,积极用世却是士林主导倾向。阮瑀在建安中“曹洪欲使掌书记”,不就,亦“终不为屈”。但“得太祖召,即投杖而起”( 陈寿,三国志(裴松之注)) 隐居仅仅是等待时机,择主而依,并非真正地高蹈避世。文士对自我才能的自信,渴望建功立业的抱负,形成这个时代士风的主旋律。热切的渴望,雄视四海的壮志,则是上层文士的普遍心态。矫世佯狂,实在是因择主非人,怀抱用世之才而不为世所用,心理倾斜的结果。
由埋首书斋而走向激扬政治,依附皇权而走向人格独立,尚古唯经而张扬主体创造,表现了东汉尤其是汉末士林主体意识的觉醒,是一种坠落的人文精神的复兴。魏晋士风之变,与此均有丝丝缕缕的联系。这种士风之变导致了文风的变化。东汉以降,文学由润饰鸿业,歌功颂德,而转变为批判现实,激扬清浊;由依经立论,表现外部世界,迫求普同性,而转变为抒情言志,走向心灵世界,表现个性化。[1]
文士陆续聚合到曹魏阵营并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空间。同时,曹操给予文士优惠的厚待,使越来越多的士人投奔到曹魏阵营。而提及建安文学的形成,曹操功不可没。曹操出身于宦官家庭,所以当时主流士大夫阶层对他也比较不屑。
曹操早年期间就主动向清流靠拢,在光和四年(181年),曹操还冒着极大风险上书为窦武、陈藩等党人伸冤,书云:“武等正直,而见陷害。奸人盈朝,善人壅塞。”《三国志》)经过这样一系列的与党人的交往,使得清流士人对其有所称道,其在士人集体有了良好的声誉。后人评价曹操,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赏罚分明,严刑峻法,又有谋略,知人善用,善于用兵。尤其求贤若渴,厚待文士。几次三番发出诏令以招揽文士。其《举士令》《求贤令》《求逸才令》等一系列诏令的下达,表明了他求才若渴的希望。因此使许多甚至本身有缺点但又才能显著的士人得到任用。而他这种求才的渴望也毫无掩饰地展现在他的诗作之中。如其《短歌行》中所言“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表现了其渴望得到贤才的迫切心情。
当然,这一时期的士人没有办法自己独立,所以只能依附相对实力强大的那些所谓“明主”如曹操、刘备。比如孔融,为建安七子之一。早在建安时期之前,孔融与曹操都同属清流士人一派,彼此有过交往。在建安初期,一心想匡扶汉室的孔融当真把曹操看做是兴复汉室的栋梁功臣,对曹操有着发自内心的敬佩。如其作品《六言诗》所言:“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以孔融那种孤傲耿介的清流品格,这应当是真挚地对曹操进行赞美,充分表达了对其敬爱之意。绝非后来部分士人为讨主上欢心而作的歌功颂德应景之作。后来逐渐发现曹操野心,又无法撼动曹操掌权的局面后,万般无奈下,性格狂傲的孔融,由于政治上分歧甚至对立的情绪,只能对曹操“赘阉遗丑”的出身及其人格进行嘲讽。后来由于他以“酒,礼之用也,不宜禁”公然反对曹操的《禁酒令》,彻底惹怒曹操。在建安十三年,曹操终于杀了孔融。孔融用其不屈的一生捍卫了他作为文士的名节,他代表了心念旧朝,宁折不弯的一类文士。
孔融被杀的时候,作为建安文学非常重要的文士——王粲未进入邺城。王粲(177~217年),字仲宣。在经历汉末战乱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原本出身世家的王粲寓居在荆州,却得不到任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使王粲与其他同时期的士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悲怆感及责任感。一方面,对黎民遭受如此灾难表示同情,希望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辅佐明主改变这个乱世;另一方面,想到自己的寓居流离朝不保夕的处境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其前期作品中表现对社会的优患意识的作品首推《七哀》。写白骨蔽平原,写饥妇人弃子草间不忍离去。写出了作者对这种悲惨社会的同情和无奈。如陈作明《采菽堂古诗选》所评:“乱世之苦,言之真切。”而表现其个人忧患意识更多的,最著名的当属《登楼赋》。建安十三年,王粲回到中原,来到邺城。在此之前,刘桢、阮瑀、荀彧 、徐干等名士已经陆续跟随曹操了。
至此,建安文学最后一个到达曹魏阵营的主要作家——王粲来到邺城。标志着邺城文士集团的形成,建安文士完成了由分散到聚合的过程,建安文学的第一阶段结束。
二、鼎盛时期——邺下文人集团
这一阶段,是文学史上著名的“邺下文人集团”经历了正式形成到结束的阶段。钟嵘在《诗品总论》中形容这一文人集团规模之大时说:“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可见当时这一文人集团规模之盛。
建安文士的察性通脱,既以务实的态度对待政治,又以浪漫的情调对待文学。而三曹不仅是政治上的领袖,亦是文学上的领袖。史称操“外定武功,内兴文学”,“既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陈寿,三国志(裴松之注))在这一时期,曹操两个儿子曹丕、曹植已经长成并步入其创作时期。所以邺下文人的领袖是曹操,而曹丕、曹植则是这个集团的核心。这一时期文人组成这一文学集团,其实是有其政治目的的。文人们自以为是“奇士”、是“俊杰”、是“英雄”,为了能被曹操“置之列位”而进入邺城。由于曹丕、曹植的贵公子身份,这批文士不少人就担任过他二人的属吏,如徐干、刘桢、应玚等。
邺城时期,文士身份发生很大变化。除了作为曹丕、曹植兄弟的属吏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文士成为了曹操的属吏,多少都有了一些官职。但大都官职较低,不入公卿大臣之流。这些属吏中职位最高者王粲,也才升任侍中,还是建安十八年魏国建立以后的事。但是这些文士能够得到曹操的信任,都是曹操亲随,所以闻知军机要事的程度明显高于朝廷显贵。如《魏志•王粲传》中记载:“军国书
檄,多琳、踽所作”,这就不是一般大臣所能做到的。
由于身份的变化,文人的心态也有所变化。以前的那种社会性的责任感,那种对天下苍生的悲悯,逐渐变为一种为君国大事,为个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而努力的心态。于是,这种情绪就逐渐从士人的作品中表现出来。加之文士本身得到曹操信任又可以跟曹操随军征战,使得他们的情绪得到激励鼓舞。所以文风也变得比较激昂豪迈。如王粲《从军诗》: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牧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余资。拓地三千里。往返速若飞。歌舞入邺城。所愿获无违。昼日处大朝。日暮薄言归。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禽兽惮为牺。良苗实已挥。勺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 。
这首诗高昂地歌颂了从军之乐,表现了文士们积极乐观的心态。即使一向以“轻官忽禄,不耽世荣”(《魏志•王粲传》注引《先贤行状》)著称的徐干,在其他文士普遍情绪的传染下,也写了《西征赋》。同时期其他文士也写过很多同类作品,都用来表达自己希望建功立业的心情。同时,邺城文士除了醉心功名,驰骋沙场的诉求以外,还有一种斗鸡走马,邀宴贵游的风气。而当时文士作为二人属吏,跟随出游的机会也比较多。加之曹丕文学造诣相对较高,有感而发经常乘兴进行创作,而其他文士跟随唱和,便有了“贵游文学”的出现。
这一类作品,当属曹植最多,如《名都篇》、《箜篌引》、《斗鸡》、《妾薄命》、《游观赋》、《娱宾赋》等,都是描写贵游的作品。这种作品的出现难免会降低作品思想深度。虽然文气较高,但在骨力上不如建安前期。如敖器之在《敖陶孙诗评》中评价曹植:“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当然,这只是用来评价曹植在邺城时期的创作特点。在建安文学后期,曹植经历争帝失败挫折的蜕变后创作有了质的飞跃,此是后话。单就邺城时期来看,骨力不如建安前期。但是,这时期作品描写精细巧妙,追求写作技巧和辞彩,对文学作品的审美情趣有所提高,客观上对文学进步起到了比较大的促进作用。
另外,在创作方式上,邺城文学还有一个特点——群体性。不少作者同题作品很多。在曹丕的《玛瑙勒赋》序以及《寡妇赋》序等作品中都提到“命陈琳、王粲并作”、“命王粲并作之”之类。不少作品为应和酬唱交流讨论场所产生。比如曹植、刘桢都有的《斗鸡诗》。诸子皆有的《公宴诗》等,其情状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说:“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时序》)”这一现象,激发了文士表现才华的欲望,激励他们互相切磋,一逞文才的积极性。共同推动了文学水平的总体提高。
这一阶段在政治上,贯穿了曹丕、曹植兄弟争夺继承权的斗争。但在文学领域,两人则都有相当优秀的表现。曹丕著作颇丰,《魏志文帝纪》记载:“初,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数百篇。”可见其作品丰富。其黄初年间所著《典论》,作为文章或者文论,都具有很高价值。与曹丕一样,曹植也一直有自己的理想,希望可以建功立业。著名的《白马篇》在其前期作品中有着特殊地位。全篇勇烈激昂,意气风发,气概如虹。向往“视死忽如归”的“游侠儿”征战沙场。表现了青年时期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积极向上的曹植强烈的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理想。也可以说,这是每个有血性的年轻人都曾做过的英雄梦。而通过曹植精彩的写作,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与曹植“生乎乱,长乎军”以及身为“贵介公子”是分不开的。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充分反映了他热情奔放,任性放达的性格。这一性格,注定了曹植可以成为一个天才的文人,却也是他不能够胜任帝位的原因所在。正是由于他任性、饮酒不节、好表现却缺乏实际能力,又加之沾染的纨绔子弟浮华浅薄习气,最终导致了他失去父宠,进而失去与曹丕竞争的机会。
曹操作为这一时期曹魏政权的掌权者,不希望手下身边的文士有太多的独立人格。首先,在政权内部得理顺与士族之间的关系,因为有不少士人像孔融那样,具有较高名声地位,却起初是抱着兴复汉室的心态加入曹魏阵营的。还有即使是直接跟随曹操的士人,也要加以留意。加之曹操为人好猜忌,以致很多名士在当时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曹操对其打击的目的是为了排除异己,同时达到震慑的作用。与孔融交好的如杨修、祢衡等都相继遭难。
可以看出统治者吸纳文士并不是简单的因为文学上的气味相投,更重要的是要把这些人当做实现自己目标的使用工具。又比如刘桢,就因为平视甄氏,险被处死。如《世说新语》中所言,“刘公干以失敬罹罪。”群欢宴饮之际,俯首跟平视真有事关生死这么重要吗。显然只是为了给素有“清高”之名的刘桢施加点压力让他知道害怕,收敛规矩而已。以上事例,说明了文士在当时虽然地位、生活有所提高,但是本质上还是政治权贵的附属工具,看似可以随驾从军,可以与统治者共同饮宴,但还是得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丝毫差池便可能引起杀身之祸。
建安末,建安七子以及其他大部分著名文士由于瘟疫相继去世。建安二十四年,曹操病逝。曹丕继魏王位,次年称帝,献帝禅位,曹丕定都洛阳。邺城文学集团宣告结束。
三、尾声——建安文学的结束
曹丕由文人身份转变为帝王身份,政务缠身,离真正的文学创作渐行渐远。只有郁郁不得志的曹植,在经历人生起落之后,思想境界进入新的层次,创作水平也得到提高。而这一时期曹植在文学上的发展才真正奠定了他的大家风范。
谢灵运在《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中评论曹植“但美邀游,然颇有优生之嗟”。前句是形容曹植早期作品的风格,后半句则是描说后期的风格。曹操去世后,曹植失去以前的贵公子地位。当上皇帝的曹丕开始对曹植进行报复性的迫害。
起初,曹植对自己的安危是极其担心的。由于立嫡之争,曹丕为泄愤开始对曹植进行报复,于是曹植被经常治罪。所以在黄初初期,曹植很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谨小慎微。
黄初四年,诸王朝京都,曹植到洛阳之后,曹丕不接见曹植。于是曹植就开始惶恐,写了《责躬诗》用以自责寻求宽恕。整个诗篇无非用歌功颂德来乞怜。但其序颇值一读:
臣植言: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迫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诚以天网不可重离,圣恩难可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赧!以罪弃生,则违古贤夕改之劝;忍活苟全,则犯诗人胡颜之讥。签衢焉百罐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剐荆棘者,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尸鸠之仁也;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能自弃者也。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考无复执圭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荤毂。僻处西馆,末奉阙庭。踊跃之怀,瞻望反仄,不胜犬马恋主之情,谨拜表,献诗二篇。词旨浅末,不足省览,贵奄丽摘黾蓼以闻。臣植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终篇所述,显得无比可怜。内心的惶恐表现在作品之中。此时的曹植,沮丧颓唐,根本保持不了当初的那种高贵骨气。与前期“视死忽如归”的“幽并游侠”般的曹植判若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曹植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经历打击之后,曹植表现得好像并不十分怕死了。不再一味地卑躬屈膝,在其作品中逐渐表现出了一种愤恨,之情。黄初四年朝京师之后,任城王薨,回封地时又不允许他与白马王曹彪同行。离别之际“愤而成篇”。虽然心有余悸,但是在悲哀的同时,也表现出了一种愤恨不平的情绪。这一点足以看出此诗与《责躬诗》的不同。也表明了曹植作为失意文人心态上的变化。之所以曹植会受到很多后人的追捧,除了他创作本身的华丽以及世人共有的对弱势一方的同情外,就源于此种情绪。因此,曹植成为了可以代表历代失意文人的标志性人物。
同一时期,曹植还创作了表现内心抑郁的《洛神赋》在后世也甚为推崇。最终,曹植在郁郁寡欢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建安文学也就此走向结束。
建安士风的转变是在魏正始年间。汤用彤先生认为:“《人物志》为正始前学风的代表作品,故可贵也。其后一方因学理之自然演进,一方因时势所促成,遂陷于虚无玄远之途,而鄙薄人事。” [2]正始前后学风不同,仍因士风不同之故。士风之变,一因学理演进,一因时势变化。[3]
注释:
[1] [3]刘运好, 论魏晋士风对其文风的影响[J],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00,8
[2]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7
参考文献:
[1] 张万起,刘尚慈.世说新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 刘志伟.“英雄”文化与魏晋文学[Ml.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2
[3] 詹福瑞.汉魏六朝文学论集[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3] 赵玉萍,魏晋南北朝文学发展研究[M].四川: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
[4] 孙明君.汉魏文学与政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5]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