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少有的恬静而神秘的淖儿。
伏后的坝上,那种特有的湿漉漉的暑气,正在这偌大的淖儿上生成;在淖边黑绿绿的苇丛里生成,在苇丛和浮萍托起的野鸭巢里生成;在各种竞放的野花儿里生成……然后又被舒爽的淖风呼抖抖吹起,香喷喷漫到那开满蓝花的胡麻地里,涌向那摇动铃铛的莜麦垄里……。这时,淖里淖外那独特的乡村交响乐,便会颤悠悠地漫过耳际。贼亮尖细的那是“叫天子”的嗓音;委婉动听的那是百灵鸟的巧舌。而一声声唢呐般的鸣奏,又是那撒欢奔来的毛驴儿,响踢儿似击鼓敲锣般,是要将这静谧的大淖唤醒么?……
好幽静的一片天,好纯净的一片水啊。
也许与四周的喧哗,八方的聒噪相比,这种幽静和安详,在时下处处嘈杂纷乱的开发背景下,就显得尤为难得,更为珍贵了。原汁原味原生原态的大淖啊,就像村姑保持着她的淳朴,处女坚守着她的纯真。
而这种保持和坚守又为了什么哪?
几串啪啪的牧鞭声,突然甩出淖里水音儿般清脆,蓦地打断了我的思绪。回眸间一位彪悍的牧人已霍霍跳进眼帘;只见他晃着膀,虎着胸,扎着腰,躬身黏在马背上的彪悍,一似被赶动的马群和沉落的夕阳,轰轰隆隆地瞬间便壮阔了半面河山……
那捣地惊雷般的响动过后,紧随马群的便是淖边坡梁上,那一片片牧归的羊群,一缕缕荡起的沙尘,梦幻般飘渺,云朵样好看。
那是大尾巴羊,还是小尾寒羊,抑或山羊、绵羊?
憨厚的羊倌儿终于被我拦在半路,拄着羊铲傻乎乎地看我;样子好朴实好腼腆,好没见过世面似的,憋吭好半天才嘿嘿笑道:品种可多哩!可多哩!……到底那种多,多在哪里,他却诡秘地挥起羊铲,呔——呔——吆喝着,向一头离群的公羊追赶了去。
望着羊倌逐渐远去,一身霞云和风尘的背影,我已隐隐闻到了羊倌婆娘为他蒸熟一锅莜面窝窝,或一锅莜面鱼鱼;汤儿一定是羊肉蘑菇,羊肉切得细细的,口蘑泡软洗净剁碎;要不就是韭菜花鸡蛋汤儿,再次也是羊倌从淖边捡得一窝野鸭蛋,被婆娘一颗颗打碎了,放了调料炖在锅底……我的娘啊,咋越想越香呢!流出的口水告诉自己,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吃莜面了;尤其有段时间没回村回老家,回到像羊倌那种低矮的碱泥土屋;坐到像牧马汉子家那种温暖土炕,愣死愣死地“撒开”吃它一肚子莜面;即使饱餐一顿牧马汉子家的莜面锅饼子、打傀儡……也是坝上人远游他乡之后的美梦啊!
若再来一瓶“草原白“?呵呵,那就神仙啦!
不过,坝上人的餐桌也早已坝下化了。
大淖人家已经不单单依靠牧业。虽然大淖广阔辽远且水草丰沛,但牧人们却很自觉控制着畜养量,保持着草场与畜养的平衡。因为大淖人知道,只有生态稳固平衡,才是他们子子孙孙永远的依靠。不然的话,到时别说吃牛肉羊肉了,就是张嘴喝西北风,也没人给你“鼓着”。良好的牧业发展,带动了淖边人家大兴绿色有机蔬菜种植。到底啥是绿色蔬菜,啥是有机蔬菜,淖边人大都不懂;文绉绉的酸词涩语,淖儿人懒得去懂。就知道他们有牛有羊有骡马,有鸡有鸭有肥猪;有一堆一堆的牛羊骡马鸡鸭猪粪,拿这些牲口粪发酵的农家肥,那是种啥长啥,长啥啥好吃。无论大淖的村路边,人家的大门侧旁院墙外,几乎到处可以看到村人的粪堆粪坑……
不臭么?难道不臭么?大淖人却说:臭香臭香哩!那神态,那口气,就像大淖县城里卖香瓜,卖西瓜人,拉长了声调儿,喊:可香可香哩!可甜可甜哩!……
大淖的蔬菜确实可香可甜哩。
大淖的蔬菜也确实可出名可出名哩。
大淖已经成为全国著名的绿色有机蔬菜基地。每到收获采摘季节,大车大车那可香可甜的瓜果蔬菜,源源不断地运到北京、天津,运到港口岸滩,漂洋过海……
淖水波光粼粼,淖边炊烟袅袅。
在一阵马进场羊入圈牛归栏的忙碌之后,那不凉也不热,不烦也不的躁的大淖的夜,正开始一步步走来。月儿亮亮的,风儿轻轻的,味儿甜甜的;被淖水掩映,苇丛包裹,花草覆盖的四周,各种鸟儿兽们的便开始张罗属于它们的夜生活。哦哦的那是夫妻;唧唧的那是情侣;嗷嗷的那是野遇……。风儿忽然动静起来,草丛突地蹿出只野兔儿,贼亮的眼睛像电筒那样一射,又弹跳着如风球般飘滚。这时,在远处的淖儿边,在远处的山影里,一架架风电设备正立在夜色里,显得那么突兀而朦胧;电机风叶就像巨人的臂膀,有一搭无一搭地,悠闲地摇摆着,摇摆着……
这时,那开始被打断的思绪,又忽然莫名地涌到我面前。属于大淖,这样的田园,这样的恬静……已经很难再找到了。祖辈的保持和坚守,祖辈的恢复和蓄养,也许才是大淖能有今天的根本。
也许才是大淖能有美好未来的根本。